倚天: 倚天传说・2・修罗男篇
从生下来我就知道这片大陆不适合我生存。
但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让一切变得适合。
别误会,我并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我只是改变了我自己。圆滑是我最异于同族的品质,也是我生命中最有用的品质之一。
我是一名修罗。修罗族,崇尚光荣,好战,追求地位与荣耀,属于高贵的族类,因出色的战士而受到别族的敬畏。
我出生的这片大地没有神圣之光,没有高大的殿堂,没有庄严的神�},没有君主手中的宝剑,它非常原始,土地阴冷潮湿,野生植物在道路之上疯长,动物们还是最原始最低等的形态。并不是一名修罗理想的修炼之地,这种地方,最多适合使用原始力量的精灵族和不受环境控制的矮人族。
但是我很快就适合了它,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强的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心态,我接受了那些原始的低等动物做我的敌人,我还一点一点积攒钱币想买一套高一点等级的盔甲,我的武器已经从木刀换到了战刀。
那天我练功练得有点累了,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走到一条行人比较少的路上,我在路边坐下略为休息,然后我看见了她。
那是从森林尽头出现的一个身影,越走越近的步伐一眼就可以看出一定和修罗族有关。她是一个白发的修罗女,白得如银子一般的长发。但是她又很年轻,我看着她停在我面前,确定了她绝不会比我更大。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你们部落里的长老没有教过你修罗可以倒下,但不可以坐下吗?”
“没有。”我说。是实话,我猜想她一定来自一个很严厉的部落,有些修罗部落是这样的,它们所信仰的精神是骄傲和冷酷,认为那是成为一名好战士的基本要素。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她愤怒地转过了身,那头银白的头发便完全暴露在我面前了,那是太眩目的颜色!我听见她说:“我劝你还是站起来,不要丢修罗族的脸。”
我站了起来。不是因为她的话,她可能把我当成了一个不思进取的堕落修罗。我或者只是因为那银白的光芒,在这片大地上我还没有见过这么高贵又脆弱的东西。但是我没有说话,虽然她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一阵静默之后,她转身走了,因为站得较久,迈出去的第一步略显生硬。那时日已西斜,我看她的背影在路上起伏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是萧瑟……
一些日子以后,我再次遇到她。
我一度有些怀疑自己的圆滑有些背离了修罗的精神,但是我一边和一些朋友聊天一边练习刀法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长着修罗外表的少年,他几乎半跪在一名绿发精灵面前乞求一些钱币,那时我马上觉得自己的形象真是光辉万丈。
就在那时,我再次遇见那个一头白发的修罗女子,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到那精灵身前给了乞求的修罗一个耳光,那精灵被她一挤,向后飘开了两步,略微惊讶地看着她,但是我从她打人的手势却可以看出,她并不是个很熟练的战斗者。
被打的修罗已经有些恼羞成怒,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战刀,而她只有一把木剑,我看见了。她虽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点点惧意还是很明显的,但是她的骄傲也同样明显。
结果是我想不到的,那个精灵把钱给了被打的修罗,让他走了。那不成器的东西看得出来精灵比他强大。精灵对她点一点头,走了,她立在原地,一瞬间我又感觉到那股萧瑟的气息。我向她走过去。
“你还是一个人?”我和她搭话,她看了看我,眉宇间又回复高傲如冰雪的神情,说:“是你。”
“你还记得我?不容易。”我说。
“没有什么不容易。和我说过话的人很少,所以很好记。”她冷冷地说。
我再次发现她的孤独,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那个精灵那么强?”她忽然问我,却一点都不客气。
“因为它们比较适合这块土地啊。”我向她解释。“你看见它的头发没有?绿色的,那是青藤精灵的标记,属于森林。还有它走路的样子,像飘的一样,那是灵性,在原始森林里最易发挥,还有它很少说话,也代表它的意念强……”
当我发现她开始以不耐烦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闭了嘴。
她高傲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谁都不会认为她有一点感谢我的意思。我默然无语。
她看起来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她曾经在把我当成堕落者的情况下那样督促过我这种陌生人,自己的情况却没有很大起色,我实在是不明白。
她白发的身影看起来那么高傲,孤独地提着一把木剑在森林的暮色里渐渐走远。后来,这成为我一生中最清晰的回忆,永远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天生的白发会是一生的伤痕。”
我在广场的石刻底部读到这么一条看起来很古老了的铭文,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那白发的修罗女子。
她还是那么骄傲,却不是很冷淡了,她主动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有意无意间遮住了那条铭文,听她说:
“我练功的时候,听见有人说满十五岁就可以离开这个村庄,去到别的大陆。你几岁了,修罗?”
我已经十八岁了。
“啊,羡慕你。”她第一次这么坦白地表示,大概是由于兴奋。“你已经可以出去了。”
我也有些兴奋,但是这个地方我早已习惯,一想到会离开,竟有些恋恋不舍。我淡淡笑了,问她多少岁。
她的脸色有些不好,最终还是说了:“十四。”
“很快就到十五了。”我说。她对我这句话没有反应,却问我:
“你什么时候走?”
“噢,”我想了一下,“再过几天吧。”
再过几天,就又过了几天,终于她到了年龄,要先我而走了。我和在这里认识的一班兄弟去送她。她惊异地问我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我说:“再过两天。”
“出去了可就回不来喽!留不留恋啊?”一个兄弟开玩笑问她。
她愣了一下,敷衍地说:“像这种地方……”语气中的冷淡与不屑之意,谁都听得出来。另一个兄弟后来悄悄跟我说:“对养她这么大的地方没一点感情,那女子无情无义啊。”我说:“她只是因为梦想……”
我拉了她的手,那只手冰冷。我惊奇于她的紧张,她明明非常自信的样子。她身上总是出现这些不能调和的情况,就像一个软弱的人故作刚强。
她忽然说:“我在广场的石刻那里,看到过一句铭文……”
我的心骤然一提。
“天生的白发会是一生的伤痕……”
可是她仰起头笑了,虽然是那么高傲的笑容,我还是如同在冰雪底下看见了花朵开放。她仰起的脸孔写着讽刺与自得。她一转身走上出村的路。
我最后看见的,还是她银白的长发,轻轻一洒,如她高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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